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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最近到了期末季,齐嘉的事情比开学时候还要多。关以辽也忙,他们见面的频次减了不少。
    姜莱坐飞机回了国,她那边到了放圣诞假的时候。平时也是不需要回来的,但因为关以辽的事,她还是放心不下,想亲自回来看看。她下飞机那天关以辽去接她,带她去她爱吃的餐厅。
    “回国以后再很少和朋友聚了。”关以辽让服务员帮忙开瓶她带来的起泡酒,是她们以前在国外探店的时候喝过的那款。
    “是啊,太清闲了,只能谈恋爱,和男朋友聚了。”姜莱是那种说话温柔,但绵里藏针的个性。她讲得关以辽无言以对。
    “我……最近也没聚了,齐嘉最近也在忙学业。我们也是有空才见面。”
    “也就是说都到这种情况了你们还在见?”
    关以辽没话讲了。
    姜莱很担忧地看着她:“他是不是威胁你,不让你提分手,或者分手之后还要囚禁你?你如果不方便,我帮你报警。”
    “我现在很安全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关以辽其实也有点心虚。如果要分手,她还真不确定齐嘉会做出什么来——她没那么了解他。“现在的问题是,他很复杂,我也许还能从他这里入手看看。”
    “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一五七的问题。”
    见关以辽沉默,姜莱几乎是在呕着心血讲话了:“这件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,怪投资方怪实验室,哪怕怪到齐仲良罗弘身上,都怪不到你身上。”
    “别人做了什么和我没有关系,我只是恨我的自以为是。”服务员把酒上上来了,关以辽喝了一口,酒精淌过的地方都在烧,“我说过很多不好的话。”
    “你到底说过什么不好的话。”
    关以辽盯着酒杯想了一会儿。那一段的记忆在这几年一直很模糊,她只记得自己说错话了,具体发生了什么,她在很努力地回想。
    “他说他害怕。”这是关以辽能想到的第一个碎片。
    “怕什么?”
    “应该是说怕打针,我说可是你现在有好转了不是吗?他说他怕自己离开了这里,还有人要抓住他打针。”
    关以辽的印象里实验室总是只开一盏小灯,只有罗弘来做检查的时候才会把灯光全部打开,所以她过来就带着给一五七准备的习题册和小礼物,陪他在那盏小台灯下看书。她怕他累坏眼睛,在旁边举着手机给他打光。光线照到了他的手臂上有一块淤青。
    “你胳膊怎么了。”她捏着一五七的手腕问。
    一五七被迫放下笔,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,嘴唇几乎不怎么动:“青了。”
    “没事,下次让医生轻一点呢。”她身上也没带创可贴,打算下次来了带上,“你的题做这么快啊?你才十三岁,大学的书也能看懂?”
    一五七重新拿起笔做练习题了。
    那时候关以辽觉得一五七不是不想和自己讲话,而是不知道说什么。二十出头的她嘴比现在碎很多,一五七做题,她在旁边看着看着,忍不住说:“我之前在学校实习的时候,也见过一个情况和你一样的孩子,高功能自闭。他也很聪明,每一次数学考试都能考满分。你要是把病治好了,说不定能当医生呢。”
    一五七还是不说话。
    关以辽觉得这小孩儿比他同龄人稳重,但究竟是稳重还是木讷,她也不好说。她看到一五七已经学完了一个章节的习题,还想学下一章,但关以辽举手机的手已经坚持不住了。
    “休息一会儿嘛,别刚把病治好了,眼睛又近视了。”她把手机收起来。
    一五七的状态瞬间焦躁起来,关以辽和他相处几个月,早发现了他之所以喜欢做习题,天赋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是只有陷于逻辑思考,他才能从焦虑的状态中解脱。他本能地想要去抢夺关以辽的手机,但手伸出去,又不敢。
    他愤怒地盯着她。
    关以辽捏他鼓起的脸:“我们不是说过么,不许发脾气,想要什么要用嘴说。”
    刚见的时候,一五七也容易生气,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生闷气,容易摔东西关以辽她对小孩子很有耐心,但不会哄他,只坐在旁边静静看着,然后做笔记。
    一五七反应比同龄的自闭症孩子快很多,试过几次没有效果,他不会再动手了,但愤怒无从发泄,只能对关以辽“怒目而视”。
    而关以辽会引导他开口。
    “我要光。”他说。
    “我真的举不动了,休息一会儿呗,就当是为了我。”见一五七有所进步,关以辽也放软了语气哄他,“而且你胳膊上淤青那么大一块,不疼吗?”
    他应该是疼的,因为在关以辽问过之后,他竟然分心去看自己的胳膊。
    “我害怕。”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。
    “怕什么?“关以辽试图理解他讲的话,“怕打针吗?”
    见他没回答,为了不让气氛冷下来,她接着讲:“我也常打针的,前几天打了疫苗,打完就发烧,但我知道这是好事,等你好起来,就来找我,我带你去玩很多好玩的东西。”
    一五七听她讲完,才去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:“我怕一直打针。”
    “什么叫一直打针?”
    “我病好了,还是会被抓回来一直打针,我身上会插满滞留针,嘴里被灌进去药。我就是一个装药的容器,最后死在铺了蓝色无纺布的病床上,体液都是废弃物,流出来的血能把床的支架烧穿。”
    他说话声音还是又细又轻,像在念一段咒语。关以辽听着眉头皱起来:“现在有人这么对你吗?”
    一五七摇头。
    “之前呢?”
    他又摇头,说:“我只是在讲故事。”
    关以辽松了口气。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,这是知名大学的正规项目,怎么会有这么骇人的事发生,还就在自己身边。
    “但如果真的这样,我也没有办法了。”他的身体甚至颤抖起来。
    “怎么会没有办法呢。”关以辽小时候也经常被鬼故事吓到,真觉得下一秒会有妖怪从下水道里钻出来把她带走,一想到要和爸爸妈妈分离就想流眼泪,“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,有人要要给你打针,你就……干掉他。”
    她是想说杀掉的,但又觉得在小孩子面前这样说不好。
    “怎么干掉。”一五七说。
    “就……呃。”这还真是为难,关以辽只好编故事,“他给你打针,你也给他打针嘛。”
    “他不让呢?”
    “那用点计谋。”关以辽说,“偷袭嘛,比如趁其不备什么的,他们总不能一直绑着你吧?”
    一五七像是听入神了,那双在稚嫩的脸上过于浓墨重彩的眼睛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看。
    关以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:“比如之前打针的时候,你就乖乖的顺从他们,等他们信任你了,就没那么多看守,就可以偷袭了嘛。如果是实验室的话,肯定有很多武器,不光是针管,可能还有刀什么的。如果是化学物质,那该怎么使用你会比我熟。”
    “然后我就赢了?他们不会再追我把我抓回去吗?”他仿佛真将自己代入了这个故事的主角。
    “你已经把他们干掉了嘛,干掉了就是……”
    “就是死了?”
    关以辽迟疑了一下,还是说:“就是死了。不论是坏人还是妖魔鬼怪,死了就不会追上来了。在他们伤害你之前你已经出手,把危险掐死在了襁褓中。”
    不能再讲下去了,关以辽想,她快被一五七信以为真的神情弄得心虚了。
    “好了,别害怕了。”她虚搂着一五七,拍了拍他的背,拥抱的时候,自己的侧脸和他的脸颊轻轻挨了一下,“我们看书吧,我给你打灯。”
    “等一下,我记得你给我讲过案件的细节。”姜莱听得懵掉了,“一五七动手杀人前行为反常,先是通过挑衅和反抗被虐待致皮肉溃烂,然后行为又异常乖顺,第一个死掉的研究员是他从背后用重物击打头部偷袭,第二个是化学物品毒杀……”
    姜莱讲着讲着噤声了,这和关以辽对一五七的描述完全一致。
    她只能说;“可这真不怪你。”
    关以辽低着头,过了很久也没说话。
    “你还记得咱们高中的时候吗。”姜莱突然说,“体育课,学生们都疯玩,一个男生在我身后摸我的屁股。”
    “你一把抓住他的手,然后骂他下流,他最后被学校处分了。那天下午我们一起放学,我对你说掏心的话,我说遇到这种骚扰我从来不知道怎么处理,连算命的都说我以后是被家暴的命。然后你告诉我,你老公打你的时候你也打他就好,这样你就不会被家暴了,你们是互殴。”
    “我那时候就想,我得和你做一辈子朋友,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你以为的逞一时之快的语言能给我多大力量。就算真有一天我和未来老公互殴进局子,我也不会怪你。一五七肯定也是一样。”
    关以辽静静听着,用手擦了一把脸。
    她忽然开口了:“你说,既然一五七都已经通过示弱的方式谋杀成功了,为什么他还能有第二次动手的机会,和研究员以及罗嘉发生争执?”
    见她还有心思想案情,姜莱松了口气:“档案上不是说他藏了刀片割破了束缚带……”
    “他都已经有那么严重的前科了,怎么还能把刀片搞到手?”关以辽按着太阳穴,“罗弘在去世前曾欠了一大笔钱,刚向债主保证有了还钱的办法就被杀害了,没过多久,罗嘉,也就是现在的齐嘉,也差点遇害。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。”
    她愁闷得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。酒精冲上她的大脑,关以辽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很模糊、很模糊的场景,像只是透过取景框看到。
    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五七的时候,一个工作人员把他领到她跟前,让他打招呼。那个小男孩长得很漂亮,睫毛浓密,眉毛又很秀气,就是因为“病情”不肯说话。一张美好的脸和怪异的个性,就像她刚认识的齐嘉。
    工作人员催了很久,一五七才直愣愣地叫了一声“妈妈”。那人给她道歉,她笑说没关系,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习惯把所有照顾者都叫妈妈;她又说我姓关,姐姐也好老师也罢,怎么称呼都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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